碰。
软胶枕支撑着我的重量,我眨了眨有些乾涩的双眼,自沉睡中回神。
床头没有电子鐘,微微亮着萤光的小闹鐘取得代之的出现在上头,时间在三点半。就算这里是我家,但我一向很浅眠,任何一点小声响都会让我脱离梦的怀抱。刚刚会惊醒,想必是因为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关门的声响。
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人关门时甩得太大力,又或是单纯因为风势,一时来不及缓住风的调皮?
门外透着亮光,走廊的灯没关。我看向自己身旁,方才我抬起自己的手,总觉得手心还有些馀温。方才,我在做什么呢?
我走到门边,打开门,想要关外头的灯节电。走廊的灯一关,另个卧室的门缝传来亮光,显然在这栋屋子内,这三更半夜的时间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醒着。
那人的门把上掛了个可爱的鸭子吊饰,吊饰上头还有小铃鐺,要转动门把必定会发出声音。我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我有预感,房内的人一定是我熟悉的人。
是在失去纪之后,让我对这个世界仍有一丝掛念的人。
我开了门,漆黑的室内只有书桌上亮着一盏温和的鹅黄暖光。空灵的铃鐺声响起,在桌前的人放下手中的笔,缓缓转过身。
「妈妈。」
女孩有着和我一样乌黑的长发,她身形有些消瘦,脸上稚气犹存。一双大眼透出不属于她年纪的成熟,女孩露出了微笑,非常自然的和我打招呼。
「芸芸?」我走近她,忽然觉得很没有实感,「你怎么会在这?」
「我又没出去玩,当然在家呀。」她咯咯笑了起来,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遥远,「妈妈是想问我怎么还没睡吧?」
我愣了一下。这里是我家,眼前约莫五岁左右的纪少芸是我女儿,她出现在这是理所当然。我甩了甩头,略感抱歉的走到她身侧,「抱歉,妈妈太累了。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怎么还醒着?妈妈不是都叫你要早睡吗?」
「我在画画。」
她指着桌上的图画纸,稚声稚气的跟我解释:「在学校的同学都很怪,老师除了上课也不说话。大家平常都没什么表情,我觉得无聊,就开始画画。」
我凑过头去看,桌上散落着数隻顏色鲜艳的彩色笔,红、黄、蓝、绿顏色应有尽有。图画纸上有些地方互补色混杂,变成了骯脏的咖啡色。彩色笔过多的水分让纸张变得凹凸皱褶,但因为图的轮廓还在,所以还是能看得出芸芸想要画的是什么。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蓝天白云,她指着图中一大一小的火柴人,跟我分享的笑容中难掩雀跃:「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这个是我。我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走到大草地,我们三个都在笑,笑得很开心」
芸芸仍说着图中的故事,我面不改色的回应着,但心里想的却是纪不在了。芸芸是在纪过世后才出生的孩子,我独力扶养她长大,偶尔,也会拿着照片跟她说一些我跟纪相处时发生的趣事。如果纪还活着,肯定是个比我还有耐心的家长。
「妈妈你有在听吗?」
我回过神,连忙点头。芸芸眨了两下眼,在我恍神后收起刚刚欢乐的情绪。她嘴角弧度略为垂下,低下头,她小小声的说:「我在学校没朋友,所以我只能画画。妈妈你喜欢我的画吗?」
没有朋友?人都说生长环境会影响孩子的性格,是我平时太过阴鬱,才害得芸芸不被同辈的孩子接受吗?想到这,我的心揪了一下,慌张的藏起自己愧疚的情绪,我故作镇定的看向芸芸手上的画。
「当然喜欢。」
画中的笑容粗糙却简单,弯弯的笑眼和嘴巴,是我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模样。
「芸芸的画,妈妈非常喜欢。」我将女孩搂在怀中,「如果在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千万记得要跟妈妈说,好吗?芸芸这么棒,肯定会有人想跟芸芸做朋友的。」
芸芸将头枕在我的怀抱中,她支吾了几句,像喉咙中卡了根鱼骨。我抱着她,耐心的等她开口,等到的却是一股湿热无可抑止的沿着我手臂流下。
她啜泣,一肚子的委屈倾泻而出。
「他们笑我没有爸妈。我说他们骗人,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他们就笑我有病,说妈妈是鬼。他们说,如果我有妈妈,那我怎么还没去看医生?」
「我很生气。我跟他们说,我不需要医生,因为妈妈真的会出现。他们才需要看医生,除了笑我之外什么事也不会做。」芸芸将我死死抱紧,生怕我忽然消失似的,即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不愿意松手。
她哭了一阵,这才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妈妈。我好希望,你能永远都在这里陪我。」
我轻拍着芸芸的背,连忙安抚道:「说什么傻话呢。宝贝芸芸在这,妈妈就在这。为什么会分」
「开」字尚未出口,我整个人却忽然怔住。芸芸注意到我的异状,抬起头,向后「穿」过我环抱住她的手。而我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试探性地想要拿手触碰自己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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