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西安进入客厅时,一位男客正在向爱洛伊斯小姐告别,那是一位橄榄色皮肤的绅士,像是西班牙或是葡萄牙人,留着一头黑色长发,一副拉丁区艺术家的气质。吕西安注意到了这位先生皮靴上掉漆的痕迹,白背心上的线头,以及黑外套上散发出的淡淡石油味道——显然他在来之前试图用石油擦去上面的污渍。这正是他三年前刚来巴黎的样子,巴黎永远不缺乏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千方百计地跳进这个名利场当中,以为自己是来黄金河里沐浴,却想不到大部分人都会在河里淹死。
“我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吕西安坐下时说道。
“打扰?一点也不。”爱洛伊斯小姐做了一个手势,“这些艺术家们都是用来解闷的,和他们在一起能有什么正事?”
“这样说来,您请我过来,是为了谈正事吗?”
“我一直想要找您谈谈,但总是抽不出时间。”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在吕西安对面坐下,“况且阿尔方斯不希望我和您见面——他生怕我一时说漏了嘴,影响到他的那个’大计划’。”她嘲讽地笑了笑,“男人们总是意识不到,在保守秘密这方面,女人们可比他们有天分多了。”
“这么说来,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吕西安苦笑了一下,“自然了,你们是个家族企业,您想必也是这个计划的制订者之一。”
“您说的没错,”爱洛伊斯小姐承认,“我的确帮阿尔方斯制定了计划的一部分,在社交场合当中也有意无意地向外放出了一点紧张的空气——但我必须说,我对这个计划并没有阿尔方斯那样热情……即便我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计划,但我依然有些疑虑。”
“为什么呢?”吕西安问。
“因为我们这种人和您不一样——我们是犹太人,”爱洛伊斯小姐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祖先在瓦卢瓦王朝的时代就来到了法国,到现在算来也有三四百年了。如今我们说法语,有着法国式的名字,衣食住行和生活习惯都是地道的巴黎人派头,可在这里我们依然是异类,那些贵族们没了我们的贷款明天就只能去睡桥洞,可他们依旧连和我们握手都感到排斥。”
“阿尔方斯的计划的确让我们赚了难以想象的钱,但这些钱来自于哪里?所有的社会阶层都受到了损失,只有金融家们赚的盆满钵满,而金融家大多都是犹太人——我们家是犹太人,罗斯柴尔德一家同样是,法兰西银行的股东一大半都是!我们这样做不是在给反犹势力提供弹药吗?难道我们不是自己坐实了他们控诉我们的罪状吗?”
她从小茶几上拿起一份报纸,吕西安认出来那是一份以反犹立场著称的右翼小报,“犹太人没有祖国,他们就像是一群寄生虫和病原体,迁徙到哪个国家,就把他们的疫病传播到哪个国家。他们信奉的并不是基督徒们的上帝,而是他们民族的偷盗的神,当他们在一个国家立足以后,就像是蜘蛛一样编织起邪恶的大网,吸干所有人的鲜血来肥润自己。”
“亲爱的读者们,在你们的生活中可曾见到过一个用自己的双手劳动的犹太人?在工厂和田地里,有多少犹太工人和犹太农民?善良的法兰西人民将劳动视为光荣,可犹太人并非如此——他们视劳动为耻,反倒热衷于剥削别人的劳动,从别人的口袋里盗窃钱财!这是这个民族与生俱来的本领。近期交易所发生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肮脏的犹太人用他们的脏手洗劫了我们,而政府和议会不但不制止他们,反倒为了一点残羹剩饭就为虎作伥——有一天他们要为了这个而掉脑袋的!”
“这听上去是在煽动排犹,”吕西安说,“恐怕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看到打砸犹太人商店一类的事情……可这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当中最后倒霉的都是没钱的犹太人。”
“可过去我们做的事情也没有这么招人恨,不是吗?”爱洛伊斯小姐叹了一口气,“我感到害怕,巴罗瓦先生——您知道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现在外面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心怀不满,如今他们的不满主要还是针对共和国本身,可谁敢保证这种怒火不会转向我们?阿尔方斯很自信自己通过控制那些大报纸就能操纵舆论,可若是他失算了呢?如果爆发革命怎么办?军队当中不少人受了损失,当需要用他们来维持秩序的时候,这些人还靠的住吗?”
“如果阿尔方斯把他的计划都和您分享了,想必您也知道他对我的安排。”吕西安耸了耸肩,“既然他要把我当作替罪羊扔出去,那么或许法国人民在把我吊在巴士底广场的路灯柱之后就能心满意足了——这样你们就能保住那些宝贵的财富了,不是吗?”
“这就是我想要和您谈的——我觉得他对您的安排是一种浪费。”爱洛伊斯小姐说道,“阿尔方斯一贯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甚至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但是在和您有关的事情上,他被自己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有些感情用事了。”
“我曾经向他建议过,把您拉入到这个计划当中来,但是他以‘保密’的理由拒绝了。把您排除在计划以外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因为您在整个计划当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