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要见见德·拉罗舍尔伯爵。自从他们从俄国回来以来,吕西安先是忙于迁居,准备舞会,后来又忙着给布朗热将军造势,而德·拉罗舍尔伯爵也忙于外交部的公事,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在这个阴沉潮湿的下午,他想要缩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怀里,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度过一整个下午。
他想要打铃召唤门房上来,可手指尖刚碰到电钮,他却又犹豫起来——他想到了阿尔方斯,阿尔方斯之前曾经提到过,他不希望再看到吕西安和德·拉罗舍尔伯爵“打交道”,那时候阿尔方斯脸上扭曲的表情,令他现在想起来心里依旧有些发虚。
前些天里,当他得知阿尔方斯在巴拿马运河公司上的豪赌之后,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他将阿尔方斯当作一座富矿疯狂地开采,而阿尔方斯不但不介意,反倒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帮他兜底。而当他冷静下来以后,他开始感到惶恐不安:恐怕这辈子他都没办法还清欠阿尔方斯的人情了,阿尔方斯用几十亿法郎打造了一副枷锁,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要他如何能够挣脱出来?
吕西安有些害怕,如果阿尔方斯知道他今天请德·拉罗舍尔伯爵过来,会不会做出些疯狂的事情——这个人发起疯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在乎。吕西安很怀疑一旦东窗事发,他会不会被绑起来,脚上再挂上一个五十公斤重的铁球,被狞笑着的阿尔方斯扔到塞纳河里去。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下定了决心,按了按电铃,把楼下的门房叫上了楼。
“您叫一个听差过来,我有一封快信要他送。”他向门房吩咐道,同时塞给他一张五法郎的纸币。
门房走后,吕西安赤着脚走到书房里,坐在了写字台前,这张写字台是阿尔方斯送来的礼物,之前的那一张被他派来搜索运河公司文件的那些人大卸八块了。吕西安看到这张桌子,就想起那时候房间里的惨状,这记忆让他的决心坚定了些。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个信封,打开桌上的墨水瓶看了看,欣喜地发现瓶子里的墨水还没有完全干。
他给德·拉罗舍尔伯爵写了一张便条,邀请他来这里喝茶,然后将便条塞进信封,封上了口。
听差被门房带了上来,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小男孩子,光着脚,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的小脚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的泥印子,像是一条小狗闯进了房间似的。
吕西安冲着那些印子皱了皱眉头,那孩子吓得低下头,似乎就要哭起来了。
“别哭了。”吕西安将那个信封连同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一起塞到了男孩的手里,那孩子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把这封信送到奥赛码头的外交部大楼,给国务秘书德·拉罗舍尔伯爵先生,明白了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对不起,先生。”那孩子怯怯地说道,“您一定是弄错了,送一封快信的价钱是两个法郎,您却给了我二十……”
“恐怕是我弄错了。”吕西安做了个鬼脸,“不过您的诚实值得奖赏。”他从钱包里又掏出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塞给那孩子,“送完信后找个地方喝点热茶吧。”
那男孩瞠目结舌地看着吕西安,门房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他才想起来向这位阔佬道谢,而后飞一般地冲出了房门,就好像是害怕对方反悔似的。
吕西安笑着摇了摇头,当他再次像一只刺猬一样在沙发上缩起来时,他感到自己的心情似乎莫名变得好了一些。
夜游
“您不应当不生火就睡觉的。”
吕西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扭动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德·拉罗舍尔伯爵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翻阅着文件,壁炉里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像橡皮糖一样拉的老长。
吕西安掀起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他身上的毛毯,用手撑着沙发的扶手,坐起身来,这时他才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一种深深的墨水似的蓝黑色。
“几点了?”他又揉了揉眼睛。
德·拉罗舍尔伯爵从兜里掏出怀表,“下午六点三十五。”
吕西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记得我要请您来喝茶的……”
“那恐怕有点晚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耸了耸肩膀,“如果您没有在沙发上睡了快三个小时的话,那倒是来得及。”
吕西安尴尬地干笑两声,“真是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我把要处理的公文随身带着,在您这里办公和在部里都是一样的。”伯爵在手里拿着的那份文件上用笔划了几下,扔回到公文包里,“所以我们现在要开始喝茶了吗?”
“不如我请您吃晚饭吧?”吕西安盘腿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您想去哪家餐厅?”
“一个府上有厨子的人,请人吃晚餐还要去外面吗?”德·拉罗舍尔伯爵两只手交叠起来放在腿上,脑袋向后仰,他的样子莫名有些像心理医生,或是听忏悔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