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在一座公寓楼前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从大门一路向上移动,打量着那些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黑洞的窗户,于是如同潮水退去之后露出水面的礁石一样,过去生活在这里的记忆又在他的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他转过头,向萨弗瑞先生解释道,“在我刚来巴黎的时候。”
“啊,是吗?”萨弗瑞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从梦里被叫醒似的,“是啊,这里也让我想起我没发家前住的地方……两个又小又冰冷的房间,破旧的家具,而且没有壁炉,每个冬天都冷的人够呛……我在那里住了三年,那可真是要命。”
“看来我比您要走运些,我只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吕西安迈开步子,朝着这间公寓的大门走去: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赶在这里被拆除以前,再看一眼自己过去住过的那个破旧房间。
公寓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卸了下来,吕西安走进门厅,这破败的前厅如修道院一般荒凉而冷寂,墙角堆满了垃圾,水滴从湿漉漉的天花板上不住地朝下滴着,墙壁上甚至生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股浑浊的臭味和霉味,这些味道已经成为了这座公寓楼的一部分,将与这座楼一道共生,最后一起毁灭于鹤嘴锄之下。
吕西安登上了肮脏的楼梯,楼梯上到处都是被泡的看不出原型的烟头,发霉的果皮和卷成一团的废纸。另外的三位先生跟在他后面,这幅场景让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低落的神色——这些百万富翁和绅士,在被巴黎变成他们如今的样子以前,也曾与其他的饥饿者和粗鄙之人一起,蜷缩在这种比老鼠洞好不到哪里去的公寓当中。
走廊里十分昏暗,但吕西安凭着记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房间的门锁着,他用力踢了一脚,那生锈的门锁直接从房门上掉了下来。
房间的样子和吕西安搬离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窗户的玻璃连同窗框一起不见了,窗帘被扯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了床上,上面沾满了污渍,像是一团肮脏的裹尸布。绿色的糊墙纸吸饱了水,颜色变得比记忆里更深,墙角的部分已经脱落,随着从空窗户涌进房间的冷风一起颤抖着。
“我是在两年前搬进这里的,”他自言自语道,潮湿的寒气落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只是两年,可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啊,您有些伤感了。”萨弗瑞先生笑着说道,“不过您现在住的很好,对不对?要我说,把这些破房子推倒,再盖起新的大房子,这是对过去的记忆最好的纪念方式。”
吕西安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黑漆漆的铁路线像一条长蛇,在他的窗户下面舒展着身体,而铁路的尽头,就是圣拉扎尔火车站。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站在窗前,发誓自己将要出人头地,而如今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他应当感到心满意足才是。
在从这房间离去之前,吕西安走到房间一角他过去用来刮胡子的地方,他发现那块曾经被他当作镜子的小玻璃片被人扔在了地板上,于是他掏出手帕,将它包裹好,放进了礼服的口袋里。
他们在三个街区以外找到了自己的马车,乘车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喝了些酒暖了暖身子。在酒桌上,几位委员一致认为,将勒塞尔布大道的这些地产估值为两千两百万法郎,是完全合理的,他们已经决定在下一次的委员会会议上作出裁定,要求巴黎市政府付给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两千两百万法郎的赔款。
他们在咖啡馆门口握手告别,吕西安登上自己的马车回府,然而刚出发十分钟,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突然不想回到那如今被他称作家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当中去,至少现在不想。
他要马车夫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了车,然后让车夫自己驾车回家去。
吕西安朝西边走了三个街区,来到一个小公园的旁边,那里停着几辆等客的出租马车,车夫们坐在座位上,用帽子遮住脸,打着瞌睡。
吕西安推醒了一个车夫,那车夫迷迷糊糊地在座位上动弹了几下,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哦,唉呀,先生,您要去哪里?”
吕西安犹豫了片刻,“奥斯曼大街三十六号。”
“这个天气得要十二个法郎呀,老爷。”
吕西安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拉开车门坐上了车,车夫一挥鞭子,拉车的两匹瘦马就迈开蹄子,在湿滑的路面上飞奔起来。
奥斯曼大街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于是一刻钟以后,吕西安就已经站在了那间之前他作为租客居住,如今又被德·拉罗舍尔伯爵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公寓楼下。
他从殷勤的门房那里拿来了钥匙,拒绝了对方的陪同,一个人走上楼,打开了公寓的房门。
公寓里的景象与他两个月前搬走时没有一点区别,地板和家具的表面都整洁如新,连一点尘土都没有,想必经常有人来打扫。吕西安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安排,那么这想必是德·拉罗舍尔伯爵找人做的,而就像他平日里的风格,这件事情他一点也没有在吕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