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行将结束,然而在这个五月底的阴郁日子里,潮湿而阴冷的天气令巴黎人又产生了一种回到了冬天的感觉。
这一天的下午,当吕西安和“公共财产征收评估委员会”的另外三位先生一起在勒塞尔布大道上下车时,早上的瓢泼大雨已经减弱为细密的雨丝,这些雨丝织成了一道冰冷的帷幔,挂在天空中青灰色的云层上,一路垂落到地面。
对于这一带的街区,吕西安非常熟悉:当他刚来到巴黎时,所居住的那间公寓就位于这个街区;而这一次他故地重游,则是作为征收委员会的一员,前来评估那些市政府和业主未就赔偿价格达成协议的房产的价值——根据巴黎改造计划,这些破败的住宅区将要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林荫道,外加道路两边的豪华公寓和商店。
吕西安并不喜欢雨天,平日里遇到这样的天气,他总是尽量避免出门,但今天他却不得不到场——作为这些土地和房产的实际拥有人,他可不会因为一点雨就错过这个自己给自己的财产进行估价的好机会。
作为巴黎大改造的规划者之一,吕西安提前买下了价值一千万法郎的土地和房产,其中就包括了他来巴黎时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公寓。而就在市政府宣布要对这一带进行拆迁之前,他将这一切用两千万法郎的价格转让给了一个虚构的代理人,并签订了一份价值两千万法郎的转让合同。自然的,当市政府准备对这个街区的土地和建筑进行征收时,那位虚构的代理人就毫不客气的要求按照比自己的买价高百分之十——也就是两千两百万法郎的价格作为拆迁的补偿。
巴黎市政府对这样狮子大开口的要价十分不满,即便吕西安在暗中做了不少工作,市政府依旧绝不同意高于一千两百万法郎的补偿金额。于是根据相关的流程,这个案子的案卷被移交到了向议会负责的“公共财产评估委员会”进行裁定,而作为这个委员会的副主席,吕西安也就顺理成章的和几位同事一起,参与到了对自己的地产进行评估的工作中。
委员会的主席,另一位议员萨弗瑞先生同样也到场了,而另外的两位委员,一位是地产商,另一位则是纺织业联合会的理事。他们对吕西安的盘算心知肚明,而他们自己也做着和吕西安同样的事情,因此大家在整个评估的过程中,都心照不宣地互相合作,让每个人的地产都能够卖出满意的价格。
吕西安环顾这熟悉的街区,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残砖碎瓦的世界。两边的房屋已经在工人们鹤嘴锄的敲击下倒塌了不少,而存留下来的许多也只剩下了一面墙或是空荡荡的框架。那些破旧的建筑物被粗暴地捅开,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一般,露出内部房间那寒酸的装饰和褪色的墙纸。
吕西安在一块碎的铺路石上擦了擦脚上沾上的黄泥,这里的路面已经被挖开,日后将要铺设最为现代化的林荫大道。在一夜的大雨过后,过去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条泥浆的河流,那些用来运走破砖烂瓦的载重马车的车轮深深地陷在泥地里,丝毫也动弹不得。原本栽种了行道树的位置变成了肮脏的水洼,气泡从泥水当中不断地冒出来,就如同在沼泽地当中一样。
萨弗瑞先生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免得一脚踏入到脚踝深的泥水当中去,而他的同伴们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在这片泥泞不堪的肮脏天地中,这几个身穿礼服和高档皮靴的身影显得十分奇怪,与那些浑身沾满了泥巴的建筑工人几乎不能称之为是同一个物种了。
“这里的样子让我想起1871年,”萨弗瑞先生在一面倒在地上的墙壁上平衡住自己的身子,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依旧兴致勃勃,吕西安猜想他是闻到了从废墟的缝隙和破碎的下水道口当中向外冒出来的金钱味道,“当时公社和政府军在街道上打了几天的巷战……您瞧瞧这座房子,就像是吃了一颗炮弹似的。”
萨弗瑞先生用手杖指着的,是一座只剩下底层的房子,那些残破的房间里堆满了过去构成其他楼层的瓦砾,一些工人用绳索捆住了其中的一面墙,他们正准备一举将它拉倒。
“您瞧瞧,那窗户边上还挂着半截窗帘呢,还是粉红色的。”那位纺织业的工厂主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不知道这里之前住着的是什么人……”
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另外的先生们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工人们拆除墙壁:他们先是松一下绳子,然后猛地拉紧,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你们瞧,那墙壁已经活动了。”那位房地产商人高兴地喊道,他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巨响,随即那面墙壁原来所在的地方,就升腾起一阵石灰的云雾,连这几位先生的身上都沾上了不少的白色尘土。
他们接着沿过去的街道向前走,这里的烂泥变得比之前少了,主要是由于铺路石还没有完全被挖开的缘故。道路两边的建筑还基本维持了完整的模样,一些工人正毫无保护地站在屋顶上,有的人用鹤嘴锄砸着屋顶的铅皮,剩下的一些人用脚把砸碎的石块从上面踢下去。
“好家伙,这些人还真有勇气。”萨弗瑞先生掏出烟斗,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