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台技术革新的机器,看起来,是出事了。
“让开,让开,公安同志来了。”两个年轻人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把顾红星硬生生地推到了机器的旁边。
接下来的这一幕,顾红星终生难忘。
机器已经断电、停止了运行,而机器皮带上的斑斑血迹、箱体上喷溅的血迹以及机器下方的血泊,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的顾红星,先是被血迹惊吓到了,那后面的场景更是把他给吓蒙了。
机器箱体的出口处,赫然露出一条大腿来。
大腿已经脱离了躯体,横截面处黄色的脂肪、鲜红的肌肉和白森森的断骨,让人在恍然间觉得这并不属于人类。但那腿上分明还套着工厂的工作裤,脚上还有一只崭新的解放鞋,这鲜明的衣着特征,似乎暗示着残肢的主人前一秒还和身边人一样地活着。
是谁遭了殃呢?顾红星不自觉地看向那只鞋子。
解放鞋在这个时代实在太常见了。不论是不是在厂里上班,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解放鞋,所以根本无法从鞋子上判断,断肢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过,鞋码很小,大概只有37码,工作裤也是女式的,不用说,死者是个女人。
而这个车间的女性,并不多。
此时的顾红星已经窒息了,就像是一块千斤的大石压迫在自己的胸口,使得他的胸廓根本就无法起伏。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一个气球,此时正在被人用打气筒不断地向里面充着气,他的脸越涨越红,慢慢地开始变紫了。随着太阳穴处青筋尽显,他的心脏也越跳越快。慢慢地,他感觉到心脏似乎已经不再跳了,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围观的工人们都离机器五米远,没人敢靠近,就像是害怕这个机器的箱体里会爬出一个无腿的女鬼。大家都知道,里面的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这一条大腿已经把顾红星吓得够呛了,按理说他此时应该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惨状。可是不行,因为他没有搜集到足够的线索来证明,这个被机器碾死的女工究竟是不是妈妈。
顾红星努力喘着粗气,似乎想让他胸口的大石减轻一些重量,他拼尽全力迈动已经僵直的双腿,向机器走近了几步,瞪着已经血红的双眼,支撑着自己即将要崩溃的精神,寻找着什么。不是尽一名公安民警的职责,而是在做一名儿子该做的努力。
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机器箱体的外檐抓钩上,挂着黄澄澄油乎乎的条状物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是死者的肠子。而箱体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团乌黑的毛发,那是已经被碾碎了的头颅,卡在了箱体和皮带之间。乌黑的头发丝之间,似乎还可以看到一颗黑白相间但被挤出眼眶外的眼球。
顾红星活了二十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么恐怖的场景,而如今,它就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
大石头似乎又增加了一千斤,让他彻底喘不上气来。他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颤抖的双腿和不断撞击的上下牙列,本来已经湿透的制服此时牢牢地黏附在皮肤上,让他感到阵阵冷意。
他依然无法判断,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人,是不是母亲。
“星星!”是母亲的声音。
顾红星没有回头,但那块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胃里的翻江倒海。一股热流从他的胃部开始,急涌而上,顺着他的食道冲击着他的会厌。
顾红星一手捂住了嘴巴,钻过了人群,向车间大门跑了出去,还没出大门,呕吐物已经从他的指缝中喷涌出来。
他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场。
“星星,你怎么来了?”母亲递过手帕和热水杯,问道。
此时的母亲面色苍白,看起来也是被吓坏了。
“妈,你去哪儿了?”
“带公安同志来这里。”
“这,这是怎么了?”
“负责管理机器的,你吴姨,被碾死了。”母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道,“我猜是有焦炭卡在了机器轮轴,你吴姨就去用脚拨,结果自己被卷进机器里了。”
吴姨叫吴秋月,顾红星当工人的一年里,倒是每天都会见到她。在顾红星的印象中,吴姨就是个三十多岁、性格非常外向开朗的女人。平时挺爱打扮,虽然姿色平平。
“星星,你全身都在抖,没事吧?”母亲揽住了顾红星的腰。可能母亲还想像以前那样,把他搂在怀里,可顾红星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顾红星摇了摇头,说:“妈,我下午就要去沈阳了,八个月。出了这事儿,您怎么办?”
母亲抹了抹眼泪,说:“好,我的星星有出息了。妈妈没事的,车间是我管的,机器也是我引进的,我是要去你吴姨家里赔罪的。”
“这不怪你。”在妈妈的臂弯里,顾红星已经平静了一些,但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母亲摇了摇头,说:“你不用操心妈妈了,我没事的,出了事我就要面对。你好好的,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