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何时开始失序的?
我将贴片放回药袋,思绪回到那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摔跤。就像是嗑到小石子了,那天我们走在灯具店里,想为我们的房间挑盏柔和的小夜灯时,纪忽然绊了一下。
他反应快,马上就抓住我的手。虽然免于摔得四脚朝天的窘境,但这一踉蹌还是把人家店里的灯具撞到地上,框的一声破成碎片。我们跟老闆娘道歉再道歉,有些尷尬的掏出钱,还替人家把碎玻璃扫乾净,提了个垃圾回家。
「都付钱了,这样好可惜。」
我回到家,看着塑胶袋里的碎玻璃,竟然异想天开的拿起强力胶,用了将近一个礼拜时间,拼拼图似的把玻璃灯罩拼了回去。换上好的灯泡后,那东缺西缺的部分被我用玻璃纸替代,勉强凑成了还算能用的小夜灯。
细想,那大概是我手工艺的巔峰期,连纪看了都嘖嘖称奇。
我当初也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这夜灯很有个人特色,让我忘了它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那时开始,我便发现纪身上不时会有不明瘀青出现。我问他怎么撞到的,他总笑着说不小心,每一次都含糊应过。直到有次我在厨房洗菜叶,客厅突然传来一声很大的碰撞声。
我连水龙头都还没关就衝到客厅,就见纪瘫坐在桌角旁的地上。他的手摀着额侧,鲜血不断自指缝间溢出。我惊慌了,脱下外套就想先帮他加压止血,另手抽出手机想按119,却被他忽来的怒骂声吓了一跳。
「不要叫救护车!」
「你那个要缝的!都流这么多血了,为什么不叫?」
那时的我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或许是因为心中太过焦急,我那时才没注意到,那是他第一次兇我。
后来到了医院,穿着白袍的医师简单缝了几针,血也就止了。我坐在纪身旁,礼貌的谢过医师,却见对方表情若有所思。
「纪先生你最近常跌倒吗?」医师厚重镜片下的眼神不太对劲。
眼尖的医师在帮纪缝线时,发现了他身上深浅不一的淤紫。一连串的检查猝不及防的佔据了我们的时间,随着检验报告一一出炉,我才发觉原来之前那个破裂的灯罩,只是一连串噩梦的开端。
我们频繁回诊,大大小小的抽血检查不计其数,甚至连神经纤维切片和脑部ri检查都排上了。回到诊间,拿到报告的医师皱眉瞪着手上纸张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虽然还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很大机率是异染性脑白质退化症,简称ld。是体染色体隐性遗传的疾病,绝大多数患者都会在六岁前发病,像你这种年纪才发病的很罕见,但也非不可能。」
ld无药可解,会在发病后随着时间逐渐丧失运动能力,越小发病病情进展就越快。医生安慰我们,虽然ld在现代医学是绝症,但成人型的ld病程缓慢。换句话说,纪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活。
「ld会对神经造成损伤,我开点可以缓解疼痛性痉挛的口服药给你备着。若是觉得受不了了,或是注意力严重下降时就来回诊,我再换药给你。」
就这样,我们药一换再换,后来换成了鸦片类的止痛药。穿皮贴片fentanyl就是其中一种,它能在72小时内不断释放麻醉成分,是个长效型的止痛剂。
但止痛剂能缓解身体上的疼痛,却舒缓不了我的心痛。
医生那天是说成人型的ld病程缓慢,但这是绝症,再缓慢,也是会恶化。我和纪越来越常争吵,他开始会为了一些小事生闷气,逐渐失了谈笑风生的光彩。我去借了一些医学丛书来看,发现ld不只会影响人的平衡感,在成人型的症状表现上也有可能出现人格改变或是精神异常。
我开始学会容忍。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这样的。
后来有一次,他又跌倒了,铁架的钉子插进了他的动脉。那一次我刚好出门,他鲜血直流却不愿意叫救护车,结果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幸好,人体的止血能力比想像中还要优秀,我回到家后把人送到医院,还是有惊无险的救回来了。
那时,我趴在他的病床边,因为心神消耗过度睡了过去。当我幽幽转醒时,看到的是他病发后难得沉静的模样。那个彷彿天塌下来,也都还会为我顶着的纪梧元又回来了。
他歛眸看向我,插着点滴的手顺着我的黑发,唇瓣歙动。
「小晴,你这个样子」他闭上眼,长睫浓的佈下阴影,「你这样一个人,要我怎么放得下心?」
后来,纪的负责医师来巡房,说希望能和我单独聊聊。
我们到了病房外,医师翻着手上的病例,颇是无奈的说:「我也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辛苦人唉,再给你们宽限几天吧。我已经尽力了。」
医师拍了拍我的肩。我有些茫然的跟医师道谢,脑中不断想着自己户头里还剩多少钱,上个月的工资是哪一号要下来。
我走进病房,开门时才发现刚刚房门没有关紧,露了个小缝出来。
躺在白床上的纪撇过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阳光耀眼,医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