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圈,他低头,似乎在打量这上好的白瓷杯上的彩纹。
半晌,他道:“你昨天见到黑甲卫了?”
“原来他们是黑甲卫吗?”傅瑜回道。
“没错,黑甲卫,直属于陛下,专查朝中大臣、行商坐贾之人、江湖人士乃至属国外敌情报的组织。”
“那……”傅瑜顿了一下,慢慢道:“我们府上的一些情报,岂不是也被陛下握于手中。”
“世家大族无一不是。”傅瑾叹息道,他将茶杯放回桌上。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傅瑜又问。
“很少,除了黑甲卫本身,只有陛下和太子知道,现如今还要加上保皇党一派中深受陛下信任的人,朱然便是其中之一,”傅瑾慢慢道,“我猜想姑母也知晓此事。”
傅瑜撇撇嘴,道:“你不是说这件事很机密吗?怎么会透露给我们知道?”
傅瑾玩弄着手指慢条斯理道:“因为阿爷在世时曾是黑甲卫的首领。”
此言一出,傅瑜觉得自己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些许,他抬眼偷偷去瞄傅瑾的脸色,却见他面不改色。
傅瑾此时口中的阿爷,指的自然不是还活着的傅骁,而只可能是傅瑜已经死去的二叔傅骐。
属于傅骐的时代,在三十七年前。
“在我幼时,陛下曾有意让我入黑甲卫训练,以便日后接手,”傅瑾继续道,“但是当时傅家二代中唯有我一个男丁,阿爷阿娘都舍不得,我便没有去,而是作为一个少年将军长大。”
傅瑾微微斜着头,有细碎的发自头上落下,散落在他鬓间,映衬着头顶洒下的一两束太阳的光辉,愈发显得他整个人柔和了些许,文静而又温和,像面对着老友徐徐吐露往事的老者。
他似乎沉迷瑜往事中,哪怕这些事情发生时,他也不过是一个襁褓小儿。
傅瑜静静地听着,就连呼吸声都忍不住放缓了些许。
“及至你出生,”傅瑾语锋一转,“姑母也曾有意把你放入黑甲卫训练,但最终不了了之。”
“为什么?”傅瑜忍不住插嘴问道。
傅瑾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这眼的神情与傅骁倒是有了几分神似,“傅家权势如日中天,只属于帝王的剑不能掺和任何杂质。”
“我们就是他所认为的杂质。”傅瑜的肩膀突然向下沉了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被吸走了一般。
傅瑾却笑了,他曲起手指点了点傅瑜的额头,道:“你整个人这般悲观作何?进不去黑甲卫便不去就可,那里的人多是些孤儿,每日里训练任务繁重,以你这般养尊处优的性子,怎做的下来?”
“若非陛下看重的左膀右臂的儿子,他是不会让这些人的子侄辈进黑甲卫培训的。”傅瑾幽幽叹道。
傅瑜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气不过……我傅氏一门为君为国,最后却落得个君王猜忌的下场,只能交了权柄在府中养老,就连我也不能轻易入仕。”
“若当真功高盖主,又兼之好大喜功,陛下不会容他,”傅瑾突然道,“我傅家能从权力漩涡中全身而退,已实属不易。这全赖阿爷和我并无异心,外加姑母从中调节。”
静了半晌,傅瑜突然问道:“若阿爷或者大哥当时真有异心,我傅氏一门……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
傅瑾没有说话,只是垂了眼帘默默地又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花厅外的长廊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木质长廊咚咚作响,那人逐渐靠近。
这般耳熟的脚步声,傅瑜和傅瑾都知道是傅骁过来了。傅瑜忙站起身相迎。
傅瑾隔着一列花墙对着外围模糊的人影问道:“阿爷可是下朝了?”
傅骁低沉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一起到达花厅:“刚下朝。”
确实是刚下朝,他身上还穿着深紫衮冕的朝服,腰间还配着剑,嘴皮子已是干裂的有些起皮了。
傅瑾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傅骁单手接着饮下,随后坐在了方才傅瑜坐的位置上。
他抬头看着傅瑜,问:“起了多久了?”
傅瑜回道:“约莫一个多时辰了,阿爷今天上朝,可听说了什么事?”
“你听,”傅骁突然对着一旁的傅瑾道,“他这是在邀功。昨日京中捕头抓获一伙私贩,救出三百余幼童,在永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今日早朝陛下便将京兆尹骂了个狗血喷头,又连下三道旨意让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此事。”“熊三平这京兆尹的官儿,也算是做到头了。”语气冷淡,却显然没有多少惋惜。
傅瑾也道:“虽无功无过,但到底还是在天子脚下出的乱子,他下马情有可原,只是……京兆尹占据地利,到底还是个不错的职位,而雍和王杨沐在朝中本就少人手,如今更是缺了一位。”
“这倒不用我们操心,”傅瑜插嘴道,“这些皇子们争来夺去的,也争不到我们头上。”
“没想到没有实权、遭帝王猜忌倒还有这等好处。”傅瑜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