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混乱的朗读声中,他拿着本英语书正大光明地单手掰着奶片,含进去就咬碎,不等它化在嘴里。
因果小声地念着单词,因为并排站在教室外边,距离得近,他听得仔细。
目光像一阵风一样裹着她,但微风经久不衰恐变成狂风大作,他仍未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盯着她,但这会儿有了些警惕,在她偏过头来的那一刹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因果看向他,单手卷着英语书,另一手捏着块奶片,口罩卡在下巴,嘴里咬下一半奶片来,眼睛无目的地在只有图画的英语书上乱走,刻意得要死。
“你昨天晚上在我楼下吗?”她单刀直入地问。
他方才敢把眼睛往她脸上撇,却又心虚地转回来说:“我为什么会在你家楼下。”
因果眨了眨眼,又把脸低了下去。
他不可控地再度瞟她,结果是被抓了个正着。
视线相撞,他无可辩驳,且珍惜能与她对视的机会。
她只是望着,因果小的时候头发留得长长的,现在扎着根低马尾,望着桓难的时候要侧过头来微微仰首,垂在身后的低马尾会扫到跟前来。
他起初是面无表情,但因果只要扬起嘴角一些,展现出要把笑剐出来的趋势,他就会恶寒起来。他分不清因果的笑和哭,他所见的因果的笑只在最可怕的时候出现。
“太好了。”她一句松气。
她笑得真切,稚嫩,好像别人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没有半分怀疑,一股脑儿地全吞了,这是小孩子的天赋。骗她简直易如反掌,无心的玩笑话都能把她吊起来。
他突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她都好好地活在这里,就在他眼前,四肢健全,会哭会笑,所以其实那些都只是他做的噩梦,他太过精神紧张所以做了一连环的噩梦,梦里的事都不会发生的。
可能是放松得太过突然,因果把目光转回到英语书上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又转去看他,他已经从背靠着瓷砖到整个人滑下来瘫在那儿,那声响正是英语书书脊着地发出的。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英语书瘫在地上,被微风吹过一页又一页。
丝质的红领巾随风扬着,他在滚烫的空气中打了个喷嚏。
桓难下午的时候被送医院打点滴去了,原本上午他就有些神志不清,因果习惯了他的视线总会往后看一眼,却总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直到老师点他起来,他一站起身就直接晕倒在地。
因果看见他抽屉里还剩下半块的奶片滞留在这空荡荡的包装。
他不见了,和他的目光一起消失不见了,和他的手、他的影子一起不见了。
他不怎么生病的,生病也不会请假,只要还能走路,能说话,他就一定会来上学,他不得不来上学,他必须来上学。
他不见了。
因果第一次自己回家,第一次只看见自己的影子,第一次没被他牵着手走过那条斑马线。
她对这条路有些陌生,因为他一直“指引”着她,就像网游里的自动寻路一样,虽然她在走,但她的思想不在走。
于是就在这如此简单的一条回家的路上,她迷路了。
好奇怪,她对这周遭的小店铺子没有任何印象,就算是没有来过每天路过应该也会有几分记忆,但对因果来说这里就像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无知无觉地离家越来越远,走在热闹的街市,天黑下来就会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原来天黑并不是全然一片黑,原来过了门禁并不是悄然一片静。
也许是她身上还戴着红领巾,穿着校服,个头也有些矮,有人便来问她家长去哪儿了,她说她迷路了,他们问她家在哪儿,记不记得家长的电话。
啊,家在哪儿,电话?
她不知道。
因果忽然意识过来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家住在哪里。
她只知道自己住在一个晚上很黑很静的小巷子里,有一道银色的铁门,一道绿色的铁门。
但是这太常见了,他们也得不出结论来这是哪里。
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小学,并且说家离学校不远,他们这才带着她送了回去。
黑漆漆的校门口站着个人,保安不知道去哪儿了,因果被他们拉着手,走到那个人跟前。这四周是暗暗的但也算有灯,那人穿黑衣服本就与夜色融为一体,因果一开始都没看出这是个人,可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她却是认定了那不是“人”。
“哎呀,这么巧呀?”他们喜笑颜开地拉着因果推向他,“小朋友,你爸爸在等你呢。”
原来自己再怎么往外走,世界都是一个和终点相接的迷宫啊。
因果被那带着茧的手抓了过来,埋入了黑夜。
桓难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陈敏严肃的脸,他转动眼珠,从她的脸到天花板再到缓慢滴着液体的吊瓶,最后移到被灌进冰凉盐水的手上。
“你昨儿晚上跑哪儿去了?”她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