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母亲的双瞳似深潭,她捏住母亲的手肘——尺骨最末的位置有名为‘鹰嘴’的凸起,可供她的小手抓握。她若有一分坚韧、温良与慈悲,也是由母父馈赠于她,而今想来,却如梦幻泡影。呈娇可以理解那些犹如昙花一现的快乐,也能够接受恒常寂静。奶奶离开以后,她无波无澜地翻开父亲的手记,读到的是险恶又辛苦的生命里自然而然地打磨出来的流水般的话语:
‘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稍为胜也,不足傲。你母与我从不苛求你励疲顿,勖自强,只愿你的生命哪怕恒常庸凡,也能有生趣长存。’
是在那个时候,呈娇才有了孤独的实感,但即便如此,这种情绪也没有困扰她太久。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她或许可以跟母亲说,虽然从小就与满堂欢声无缘,但现在离群索居,也并不感到难以忍耐。换句话说,她被囚困的人生,不因母亲的决定而变得艰难又险阻,无立锥之地。是非不必争,短长无须论,世事多缺陷,幻躯终无常。母亲若已挣破牢笼,问心无愧便好,不用总是记挂她。
呈娇总是将白王夫那几卷手记带在身边,让个稳妥的侍人捧着。姬日妍心痒痒的,想看看姐夫都写了什么,有没有提起她,但这又好像是很私密的东西,呈娇没说要给她看,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提,眼光却总是不经意地瞥过去。
初秋寒暖不定,一日之内大晴大雨。长街上的小童步履跳脱,收起纸伞嬉笑着相互追逐,西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呈娇围好风领,挑开轿帘往外张望,对姬日妍道,“姨母,我一直想去一次玉匀楼。”
父亲在手记里写过,从景明门入,向东,过‘待贤坊’与‘嘉会坊’,往北路过放生池,抵达西市,西市有玉匀楼。从前,母亲由大营回府,经过玉匀楼的门墙,总会带两屉苏盘。食盒内分格码好改刀切成细丝的清酱肉、熏鸡和酱鸭,另配醋烹银芽,素炒粉丝和摊鸡蛋,卷进春饼里吃,曰‘咬春’,为咬断草根,百事可做之意。呈娇对此有印象,母父和姐姐都可以吃摊鸡蛋,但是她吃了就会发病,所以只有她的春饼里没有摊鸡蛋。她很好奇,一直在问,母亲就用筷子抿一点点给她尝,她好像吃到了,又好像没吃到,咂巴半天,觉得嘴里没什么可咽的东西,但父亲和姐姐都笑着问她好不好吃,她也不懂,总之点头就对了。
不远处的玉匀楼日前刚刚整修扩建,金字招牌挂红绸,是离百年还有六十余年的老店。门墙透窗下正对着几桌散客,踞着条凳闲坐,案前搁着五个菜码的苏盘与一屉荷叶饼,脸上神情闲适安逸,想来吃喝消遣,件件遂心。呈娇正心驰神往,姨母忽然凑到她耳畔,低声问“登个叁山?”
“登什么山?”呈娇一怔,回过头来望着姨母,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听不太明白,父亲没有在手记中写到的东西,我或许没听过,或许曾经听过,但没印象了。”
“哦…”这下换姬日妍尴尬了,阔别多年,乍一见面就要带侄女狎伎,遂赶紧调转话锋,说“你父亲不会写的,他知不知道都很难说——玉匀楼有什么罕物儿,叫你慕名而来?”
“姨母可能不记得了,以前母亲常买玉匀楼的春饼给我吃。”
娇娇有很多忌口,浓油赤酱的不吃,辛辣刺激的不吃,鱼虾螃蟹不吃,葱姜蒜韭也不吃,就连水果都要吃蒸熟的,否则容易诱发咳喘。府内的厨房已做不出什么新的花样儿了,那天她和叁娘刚在朝堂上吵完一大架,退朝以后,将京师所有饭店里没滋没味儿、不咸不淡的食物都尝了个遍,发现在所有不好吃的菜色里,玉匀楼的春饼最好吃。
叁娘存在于世的铁证真真切切地烙印在娇娇身上,原本姬日妍以为早已落潮的悲伤以一种纯诚无欺的姿态反扑。她足愣了叁秒,才点头,迟滞的思绪久久没能归位,只道“你母…口味怪怪的。”
不知道有多少次,姬日妍意识到在思念洪姱时,百毒不侵如她、死皮赖脸如她,竟会显露出孤雏般的脆弱与可怜,她因此觉得自己很可悲。其实在很多事情上,姬日妍都感到自己不能赞同洪姱的想法和行为,不管是向瓦克达部的孩童施暴,还是抄没平州百姓的家产与资财——她何尝不知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全靠踩在洪姱的头上?但哪怕从中获利,她也仍然震惊于洪姱的冷血无情和不择手段。洪姱是被她那执掌禁军的父亲教养大的,不可名状的爱与期盼在习文演武的过程中得以显形,严酷和功利是她对情感的全部感知。这种情感让她成为母皇所有孩子中第一位立下军功的亲王,却也在不经意之中屡屡流露,以某种不被期盼的形式,让姬日妍备受伤害。
但即便如此,姬日妍也从未松开洪姱的手。
呈娇掀开轿帘,白傅相搀扶她下来。姬日妍不动声色地打量呈娇的背影,有一瞬间,她遽然感到心情愉悦。已经做了姨王母的人,却还是如此不知轻重,将羸弱的侄女拐出来偷闲。待她二人酒足饭饱,酒楼叁山的小伎子尽数评点一遍,再回府时,叁娘和姐夫已经一左一右地坐在中堂,大马金刀,势如山海地准备兴师问罪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不管洪姱在外是如何触犯禁忌、声名狼藉,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