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选出合适的储君前,陛下始终力保守阙殿下,不肯废黜。东宫守阙感染郁病,只有皇亲知道详情底细,就连我等御前班的臣女也只是略有耳闻。将军应该也听说了,此前陛下用银二十万两,设盖行宫王府,虽未明确用途,但在我想来,陛下即便是退位后颐养天年,也仍然想让东宫生活在她的身边。”林规沏一盏香茶,递到北堂岑的面前。
“守阙殿下自幼受宠,居承光殿,与万岁殿毗邻。神爵三年,渊世女婋不幸夭亡,殿下亲自治丧,执意用人殉三百。那之后,承光殿的灯烛便常年不灭,东宫守阙昃食宵衣、日理万机,须臾不忍自逸。累月经年的案牍劳形,加之丧明之痛苦苦相逼,东宫日渐阴沉,议政理事时缜密酷烈,喜怒不定,苛责臣下;世夫仆侍动辄得咎,引动雷霆,笞挞至死。陛下称其因病之所魔,至于昏聩,令宫人皆看光景随她说话,不许硬辩。折兰泉大捷以后,东宫守阙上表自请禅位,迁居行宫,陛下不准,母女各执一端,僵持不下。去年,将军追随阔海亲王进孝上都,就在将军抵京的两月以前,守阙殿下忽发狂疾,砸毁御座,双手淤肿,鲜血淋漓,陛下心痛不已,食不能下咽。母女二人各退一步,陛下次日即对外声称太女容姃感染疾病,准其迁居,竭力调治,禅位一事再度搁置。宿卫陛下与东宫是身为金吾将军的职责所在,我不相信有人能绕过将军,谋害守阙殿下,更不相信赤诚如将军,会卷进此案之中。但正度——我听说苏将军称呼你为幺娘罗生,我能那么叫吗?幺娘,你是离守阙殿下最近的人,只有你每晚出入行宫,也是你最先发现了殿下的遗体。七日前的那一晚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幺娘,你得告诉我。”
七日前,东宫守阙死在春夜澄澈的静池里。
那夜月色轻缓宁静,容姃从石台坠落。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随后归于沉默,恍若无物。她正在对岸,独自一人,照例巡防,见此情形,心生动荡,困惑不解。水面清圆,莲叶初盛,北堂岑在寂静中回过神来,脱下甲胄与锦袍,跳入湖中搜寻太女。
藤蔓与杂草在淤泥之下穿行,年轻蓬勃的力量在莲池中野蛮生长,遮蔽视线。她看见一截莹白的手腕,遂抓住了,那不堪一握的纤细胳膊,其体温之高,出人意料。一惊之下,她朝后瑟缩,不由松开了手,太女关节僵硬的遗体被水流带动,缓慢沉降,月色被湖面折射出粼粼水波,倒影在太女脸上,恬静如睡颜。她定了定神,随即再度下潜,将容姃从水池中托举而出,猛吸一口气,抹去眼睫的水珠,又小心拨开容姃脸上的浮萍。静影沉璧,浮光袅袅,太女散发跣足,身着纱衣,唇色苍白,皮肤腻细如凝脂,前心、后背皆有瘀痕,躺在湛碧的荇与莼中。细鳞的红金鱼在成片的睡莲下穿行,成群结对,稠密异常。
“无可奉告。”
林规知道北堂正度的嘴很紧,陷陈营的出身,断过的骨头比没断过的多,尽管年轻,面对心战却已相当老辣,软硬不吃,意志如铁。从她嘴里是撬不出什么的,林规也不指望能撬出什么——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了:北堂正度没有为自己辩驳,这说明在她的心目中,其所袒护之人比她自己更重要。林规面上声色不动,接着道“东宫守阙少有大节,出入仁义,泽被生民,卑身下士,得士庶之心,无不至者。陛下曾令太女夫婿仔细调理,适时进御,不过守阙殿下始终未能从丧女之痛中走出,因此勃然而怒,对其婿大加叱责,以廷杖责打。此类争端,十七年来未尝止息,反而愈演愈烈。起先家国动荡难安,殿下以艰难守大业,内忧外患尽数平息后,却因嗣女一事而打砸御座,威胁圣驾……明面上虽是迁居行宫,我等也都明白,陛下是为国家而拘禁东宫。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等听闻哪怕有夫侍宫人昼夜趋奉,医娘诊看进药调理,东宫依然毫无起色,反而江河日下。耳听终不能为实,那么依将军之见,是这样吗?”
血液向四周组织流淌,形成较大的块面,那时太女还活着。皮肤没有破损,不是伤,看位置也似乎并非磕碰造成,而是情欲褪去后的激红。她注意到太女的指甲里没有淤泥和水草,想来只是短暂落水,连手指都尚且没有皱皴,遗容宁静得好似不曾挣扎。双唇未尝青紫,不像是溺死,她扒开太女的眼帘,眼珠浑浊如灰白蜡封,并没有出血。
这片湖泊中有茂密的水生植物,如果容姃活着溺毙,挣扎会导致植物倒伏折断。北堂岑从后托住太女的双肋,踩着水将遗体往岸边拖拽,忽觉有风,凭水而来。
风中有暖意,她经年征战,对此再熟悉不过,乃是腐尸恶气袭人,于是从背后拔出苗刀,拇指拨开火镰,‘咔哒’一声轻响。
火星吹拂水面,红鱼四散而逃。行迹处的浮萍逐渐分之左右,不知何时开始,惨白缥青的数道脊背陆陆续续浮于水面,生前是伏地拜谒的下仆,死后仍向太女稽首。她当时只感到烦厌,边峦才给她洗的头,没香两天就跟死人泡了一个池子,遂纳刀入鞘。池中浮尸呈俯卧状,溺毙多时,已然臃肿,大都腐败如鱼烂。稠密的黑发缠绕荇菜之间,逐水而动。女男之体有别,重心位置不同,皆呈俯位,尽是男尸。她揪住身前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