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站台上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今天的阳光很好,明亮却并不刺眼。带着湿气的春风从卢瓦尔河的方向吹来,混杂着草木的香气。在路基上生长的蒲公英和三叶草随着风轻轻抖动着,几颗蒲公英的绒球乘风而起,打着旋,在午间的阳光中缓慢向上飘去。
“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您就是当选的国会议员了。”阿尔方斯将手伸出来,看着阳光在自己手上洒下的光斑。
“希望如此吧。”吕西安说道,“这种事情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结果,谁知道莱菲布勒还会给我找什么麻烦呢。”
“他找不了您的麻烦了。”阿尔方斯的声音很柔和,可却自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要彻底地毁了这个人。”
“是因为他的侄子吗?”吕西安看了看阿尔方斯的腰部,那丑陋的绷带想必还缠在那里,“因为他打伤了您?”
“我可是个记仇的人。”阿尔方斯爽快地承认,“我可不允许有人打伤了我还不受到惩罚……当然也不单纯是因为这个,没有了莱菲布勒对我的生意也有好处。”
“您要把银行开到这一带来了。”吕西安稍加思考,就明白了阿尔方斯的考量,他的银行要在这里扩张,自然要先挤垮本地的地头蛇。
“巴黎的市场份额如今已经被大银行瓜分完毕了,可是在外省,各个城市的居民由于他们的习惯使然,还把钱存在本地的银行家那里。比起外来的大银行,他们更信任自己本地的银行家,哪怕他们的资本远远不及巴黎的大银行雄厚。”
“小城市的人总是比较传统的,”吕西安赞同道,“所以您是看上了这个市场?”
“这个市场虽然不算庞大,但也是不可小视的。”阿尔方斯解释道,“法兰西是个资本过剩的国家,所以我们才要向各个国家放贷,俄国债券就是例证——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在争夺海外市场的过程当中,我们不得不与世界各国的资本竞争,尤其是英国人。为了发行某个国家的一笔债券,天晓得我们要收买多少政府官员,除去多少障碍,施加多少压力!到头来还可能被英国人捷足先登,那样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白费功夫啦。”
“与国外的市场相比,往国内的这些小城市放贷更有保证,毕竟某个外国政府可能突然垮台,新政权完全不承认之前的债务,这种事情在中美洲发生过很多回了,最后不得不闹到派战舰去武力逼迫的程度。可那有什么用呢?”阿尔方斯有些不屑,“从这些国家榨钱就像是试图从石头里榨油,他们最多把自己的海关关税交出来,可那一年也没有几个钱。”
“在国内的小城市经营,回款起码有保障,竞争也没有那么激烈,但前提是必须得把那些本地的银行挤垮或者收购,把它们的市场份额据为己有。”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莱菲布勒银行呢?挤垮它还是收购它?”吕西安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先将它挤垮,然后再低价收购它的资产了。”阿尔方斯说道,“那家银行的资产大约值四五百万吧,我计划用不超过一百五十万的钱将它吃下来。”
吕西安瞪大了眼睛,“您可真是个奸商。”
“我就当这是一种褒奖了。”阿尔方斯笑容可掬地说道,“瞧,火车来了。”
吕西安朝阿尔方斯的手指所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台火车头正喷吐着白烟沿着轨道驶来,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巨龙。
“我想这就是告别的时候了。”当列车驶入站台时,吕西安主动向阿尔方斯伸出手,“那么我们再会吧。”
阿尔方斯握住吕西安的手,出乎意料的是,他弯下腰,轻轻亲吻了一下吕西安的手,就像是在舞会上和自己的女伴告别一样。
吕西安像是触电一样浑身发抖了一下,立即将手抽了回来。他惊惶地朝四周张望,幸运的是,站台上并没有几个人。
“您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要躲着您了。”他低声警告道。
阿尔方斯连忙点头,但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显然诡计得逞令他很开心。
吕西安看着那张笑脸,极力压制着自己给这个自命不凡的混蛋一拳的冲动。
“去奥尔良,埃唐普,巴黎的旅客请上车!”车站的站长在站台上摇着铃大喊道,“列车就要开车了!”
阿尔方斯放开吕西安的手,在吕西安的肩膀上拍了拍,“再会吧,吕西安。”
吕西安突然想起,这是阿尔方斯第一次称呼自己的教名。他看着阿尔方斯进了头等车厢,银行家选了一间包厢坐下,拉开了车窗,将手肘靠在窗台上,探出半个身子来。
“如果您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报。”
吕西安含混地“嗯”了一声,车头的汽笛响了,火车缓缓地开动起来。
阿尔方斯朝吕西安挥手,“再见了!”他的手突然贴了贴嘴唇,向吕西安做了一个隐秘而迅速的飞吻动作。
吕西安低下头不再看他,但他的手则接着朝阿尔方斯挥动着,等到他终于抬起头来时,列车已经驶离了站台,只在身后留下些白色的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