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别让我听那些晦气话。”
终于有个机会能插嘴,裴筠庭扯着裴仲寒的衣袖,接道:“就是,你俩可不许贸然刺敌,管他什么军功,什么封狼居胥,自身的安危最要紧。我可懒得给你们烧纸钱。”
裴长枫听罢,揉揉她的脑袋:“遵命。”
回到琉璃院,本想写幅字静静心,谁知越写越急躁,只好顿住笔尖,目光仿佛要把最后那“临”字烫个洞出来,使笔画的余烬落在心底。
日落西山后的残影,不知尽头在何方,也许是跌落海里,并着潮汐起伏荡漾开橘色的烂漫,抑或是融进地里,心甘情愿地让路于寂空之上的星月,共白昼同眠。
虽然他特地嘱咐过,时辰过晚便不必再等,但裴筠庭非铁了心要守着他回来。
毕竟重逢的时日遥遥无期,明日晌午过后,他便要率兵出城了。
而再过不久便是她的生辰,燕怀瑾定然与此无缘。
愈往下想愈觉心烦,裴筠庭撂下笔起身,正准备唤人更衣洗漱,身后窗棂忽然大开,冷风灌入衣领,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惊喜地回首,便见少年提着两坛酒,笑容恣意张扬,瞧不出半分疲倦:“裴绾绾,陪我喝一坛?”
她没反对,任由燕怀瑾跳下窗台,将酒坛塞进手里。
拔塞的那瞬,一股浓醇的酒香弥漫而出,裴筠庭扬眉:“玉壶春酒?”
燕怀瑾的杯沿才刚凑近唇边,闻言略显惊讶:“哟,你竟知道这个?没错,正是玉壶春。”
她凝望坛身,目光幽暗,沉声道:“燕怀瑾,喝完这酒,你是不是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
当下他尚未来得及深究裴筠庭话里的意思,手中酒坛便被人接过,喉结处随之落下一道温润的,如蜻蜓点水般的啄吻。
裴筠庭压着他脑后的黑发,生涩地吻他。
月光穿过发丝的间隙,照亮她雾霭的双眸:“燕怀瑾,你喉结边长了颗新痣,之前没有的。”
“是么。”他嗓音嘶哑,“许是被你亲出来的。”
燕怀瑾今夜确实有意留宿,原先只计划与她单纯同床共枕,和衣而眠,可眼下裴筠庭非动手动脚。
“别闹……”他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心却在拉扯。
顷刻间,暗涌的冲动,交锋的试探,皆浮出水面。
实在拿她没办法,燕怀瑾轻啄她的侧脸:“裴绾绾,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能哭,嗯?”
燕怀瑾俯身,吻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叹道:“你这样,要我如何安心地离开。”
少女哪怕存了嗔斥他的心,最终也只得有气无力道:“燕、燕怀瑾!”
她哪里会知道,少年酒没沾唇,心早就热了。
燕怀瑾低低应声,抱住她:“筠庭姐姐,你疼疼我。”
出征(下)
裴筠庭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景色,失神般喃喃道:“下雪了……”
嘉瑞三十八年的初雪,似乎来得格外早。
月色与雪色之间,光影忽明忽暗,烛火摇曳,乍现乍灭。
“燕怀瑾……”
“我在。”
她呜咽道:“你别走,你别走了。”
明知这是多么任性又娇气的话,明知不可能,燕怀瑾却仍用尽所有耐心和温柔,满足她所有愿望:“好,不走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裴筠庭不依不饶:“你骗人。”
他轻呵一声,于她颈侧落下一吻,饱含深情且郑重地承诺道:“裴绾绾,我认真的。”
“若非现在成亲太过匆忙,我真想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你娶了,再装进包裹里,日日带在身边。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也想留在你的身边。”
十几年的人生里,最想要,也最想留住的从来都是你。
“所以——他日凯旋,你可愿做我燕怀瑾唯一的妻?我以性命起誓,此生决计不会再有旁的姑娘。”
“哪有人……这种时候求亲的。”
看似抱怨的语气,实则满含愉悦与纵容,实际心中的壁垒正层层塌陷。
燕怀瑾亦然。
此后远在烽火连天的边关,每个魂牵梦萦的夜晚,他都会回想起离别前缱绻温存的这一晚。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自是回味无穷。
欢愉过后,少年食髓知味,念在明日尚有要事的份上,勉强放过她一马。
左右睡不着,燕怀瑾披着外衣,端详她屋内的陈设。
裴筠庭的书房有她亲手摘抄的一众书籍,墙上挂着两把气势凛然地剑。一把是过生辰时燕怀瑾赠的,另一把是裴照安的旧刃,被她软磨硬泡要了过来;书案上常年铺着宣纸,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她向来不缺。对面墙上印有几滴抹不去的墨迹,远看倒莫名生出几分意境;圆桌及一旁的柜子上,摆着许多价值不菲的茶具,大都是家人赠予的、太傅府送来的、皇后赏赐的,抑或是燕怀瑾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