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侑这个人,十分能忍,单看神情,根本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真要刻意做给人看的时候,不论是那种苏到骨子里的荡漾情愫,还是拒人千里的不开心,都十分明显。
明显到薛妤都能察觉到。
或者说,这本就是对着她来的。
等朝华,朝年,愁离一一禀报过手头上的事,大家的目光便齐齐落到溯侑身上,他朝左迈出一步,将手里的卷轴放在薛妤案桌前,道:“请殿下过目。”
“妖都流言散布出去之后,人皇裘桐便与万仞门,千机门等地的掌门,长老见过面,当天下午,便有义愤填膺的否认和澄清之言由各大酒楼中传出。”
他娓娓道来,声音低而浅,像在耳边呼气一样,音色却极为干净,没有一丝一毫那日唇齿交缠时粘稠的纠缠意味。
“殿下看这里。”他手指点在卷轴上的一处地点,耐心道:“这是裘桐除朝堂内的亲信外,最信任的一族,是个隐世家族,姓徐,世代和朝廷交好,在裘桐手中得过不少好处,这一个月,裘桐与徐家家主见过五次。”
“徐家乃锻器师世家,听闻族内有秘术,可蕴养灵宝。依臣之见,殿下可派翊卫司的能人异士接着追查,或与沉羽阁做交易,让他们代为探查。”
四句话,他唤了三句殿下。
这个称呼,他确实叫得少,一声接一声吐露出来时,比“女郎”二字还生疏。
薛妤端坐在凳椅上,就那样看着他,良久,她伸手摁下点在卷轴上的那根修长手指,将两个字眼重复了一遍:“殿下。”
她皱眉,问:“就只是殿下?”
透过那双眼睛,溯侑似乎能将后面那句话补充完整——
你就只是我的臣子,是吧?
另外三人看着这一幕,惊得无声对视,搞不清状况,朝年甚至克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啊”了一声,又飞快捂住了嘴。
旷静的书房中,提神的熏香袅袅燃着,三人不眨眼的注视下,溯侑那根被薛妤摁住的食指微不可见地蜷了下,不是往外抽的动作,而是如羽毛一样,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她的掌心。
薛妤看了他半晌,松手,将那卷卷轴推到他眼前,道:“你接着说。”
之前那声问话,好似没有发生过,她在眨眼之间,又成了那个公正无私的邺都殿下。
“徐家或许是个突破口。这家和圣地没什么接触,沉羽阁却因为生意往来,常和他们打交道,沉泷之又与妖都交好——”
溯侑说完,看着薛妤那截雪白的袖边和上面一圈荷叶边的卷纹,刻意顿了顿后温声道:“阿妤,以防万一,这件事我们可以交给九凤去做。”
这一声“阿妤”,直接把另外三个人叫傻了。
镇定如朝华,也抑制不住地在心里“嘶”的一声,看向溯侑时神色阴晴不定,最后狠狠咬了下唇,飞快地将身世,才能,实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勉强说服自己认下了。
朝年一边担忧地看向朝华,一边朝溯侑投去敬佩的目光。
厉害,真厉害。
女郎都能搞定,这真的,比他十年出洄游还令人不可置信。
“嗯。”薛妤语气松动了点,她将盖上大印的卷宗发回给朝华等人,抬了抬眼,问:“还有别的事要说?”
那一刻,朝华忍不住磨了下尖尖的犬牙。
其实薛妤平常也这样,商议完事情,见他们还站着不走,都会问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逐客令,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在问正事。
可唯独今天,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逐客令。
“臣等告退。”
朝华等人展袖做礼,才要退出偏殿,就听薛妤极其自然地留了人:“溯侑,你留下。”
三人跨出门槛,看着那两扇门在眼前关上,朝年嚯的一下看向朝华和愁离,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姐,姐,你看着了吗?殿下和溯侑,是我想的那样吗?”
“放手。”朝华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看向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什么了?来,你给我说说。”
“算了。”朝年转念想起自家姐姐心中谁也配不上殿下半根手指的想法,脖子一转,看向愁离,道:“愁离姐,你说呢?”
“你别问我。”愁离眼睛微微弯起来,摇着头笑得温柔:“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殿下这样。”
见朝华愁眉不展,多大不乐意的样子,愁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地道:“好了,都是自己人,溯侑的为人,本事,大家有目共睹,相比其他世家公子,好歹知根知底,还算好的。”
“我知道。”朝华抚了抚额,回头看了眼掩在细雨中的重重殿宇,道:“我只是怕殿下吃亏,她不懂这个,男、女之情毕竟跟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不一样。”
“我倒是比较放心。”愁离看向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朝年,莞尔缓声道:“溯侑也算是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再不济,也还有千藤引撑着呢,别担心。”
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