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想让这段矛盾里出现明德帝的身影。只不过孟诚是觉得郑玉衡不配,郑玉衡则是纯粹地不愿意。
他话到嘴边,不得不顿了顿,“他对儿臣倨傲不恭。”
“哀家问你,”董灵鹫语调和缓地复述,直视着他,“郑太医说了什么?”
别说是孟诚了,就是一旁的孟摘月都跟着咽了咽口水,觉得母后不明显发怒的时候、比她情绪外露时还更可怕。
孟诚握着拳,半晌后道:“他……儿臣记不得他说了什么。”
细究起来,除了“不愿肖似前人”之外,郑玉衡也没有特别可以挑得出的冒犯之言。
董灵鹫向后倚靠,敛袖倚在椅背上。一侧的女使整了整椅背上的绒毯,对太后低语:“娘娘,宣都知去太医院探望回来了,并没什么大碍。”
董灵鹫轻轻颔首,跟孟诚道:“皇帝这样去为难一个随侍太医,竟无缘由,在宫中勃然大怒,到了动用刑罚的地步,不觉得失了体面和身份么?”
孟诚转不过心里这个坎儿来,他分明知道,郑玉衡是仗着母后的势,才敢那么大胆、那么不敬的,但他无法指责母后,只是紧咬牙根,眉峰压得很低,吐出几个硬邦邦的字眼:“他不配侍奉母后。”
董灵鹫于是问他:“那皇帝觉得谁合适呢?”
孟诚不知如何回答,公主便已经忍不住掩唇,她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差点笑出来,见董灵鹫的目光扫了过来,才轻咳几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
孟诚的手放在膝上,几次舒展又握紧,最后终于忍不住道:“母后不是已经有父皇了吗?难道父皇还不够吗?”
董灵鹫道:“你父亲——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可是……”孟诚道,“可是!”
董灵鹫依旧平静地望着他,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等待他的下文。
孟诚的身心都有点被击碎了,他完全不理解母后跟父皇这二十余年的相敬如宾、相濡以沫,难道还不能一生相知相守?难道就一定要找其他人消遣解闷——这不是对父皇的不忠吗?
这种想法出现在封建男人脑海中,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甚至相比来说,孟诚生活在一个父母慈爱的完美家庭环境当中,他对于夫妻同体的向往还更强烈、更深刻。
小皇帝的思想纵然封建,但并不能代表他品德败坏,恰恰相反,这是在这个时代里,许多女人求而不得的夫婿品质。可正因他是皇帝,这种性格反而为他带来了许多痛苦。
孟诚深深地呼吸,拿郑玉衡的存在是“睹物思人”,由此来安慰自己。在这样的自我催眠当中,他的容忍度稍微提高了,垂着头跟董灵鹫道:“可是,母后对父皇……不会放不下吗?”
董灵鹫沉默了片刻,她很想告诉诚儿,在孟臻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放下了。
但这种真相对于生活在夫妻佳话里的小皇帝来说,还太过冷酷残忍。董灵鹫斟酌了一下词汇,委婉道:“所有事到最后,都是要放下的。”
孟诚在这个困惑里出不来,他道:“可你们是……你们是明君贤后啊,让任何人出现在你们中间,儿臣都……儿臣都不能容忍。”
董灵鹫又道:“任何人?那先帝的淑妃呢?行宫里的德太妃呢?你父皇纳入宫闱的十几位嫔御呢?她们算不算任何人。”
孟诚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看着母亲,感觉像是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刺痛难忍,又无法咽下。
董灵鹫轻轻地微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妻妾有别。夫妻一体,而妾是下人,不堪一提,所以不算在其中。”
从小到大,孟诚的心思就没有过几次逃脱过她的慧眼。小皇帝极沉闷地应下,脸上已经出现观念被冲击的痛苦。
董灵鹫道:“但在我心中,并非如此。她们不是下人,只是可怜人。”
孟诚道:“母后……”
董灵鹫伸出手,随意地捏了捏眉心,她有点倦怠,已经发生轻微的耳鸣旧症,耳畔像是残留着锣鼓重重敲过之后的颤动余音。
她道:“诚儿,你觉得你父亲,他对我忠诚吗?”
孟诚沉默半晌,说:“儿臣不敢妄言,儿臣只是觉得,父皇已经尽力了。”
董灵鹫居然很是同意:“没错,他已经尽力了,不光如此,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是她又道:“可竭尽全力还不够,他的竭尽全力,没有到达母后心里的底线……这是局势不允,情义难全,与人无尤。”
“既然与人无尤,母后又何必责怪?父皇他已经、已经待母后至诚。”孟诚急促地道。
董灵鹫摇了摇头,觉得这话有点好笑。虽然皇帝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她还是感觉到一点儿伦理纲常对她的讥讽感。
董灵鹫叹了口气,道:“待我至诚……母后没有责怪过你父皇,完全没有。”
小皇帝不明白。
董灵鹫轻轻掀过这个话题,只说了句:“你若想寻他的麻烦,不如直接跟母后说,以免坏了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