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亲自递送上来,董灵鹫捻着账本的一角,还没看,已经听得笑意消失,眼中的温润平和荡然无存。
室内只剩下珠帘碰撞声。一股强烈的、死一般的沉寂笼罩在正殿中,这股恐怖的压迫力悄然攀升,充斥着每一寸闻之生寒的空气。
董灵鹫看了片刻,指骨不疾不徐地轻敲着桌面,笃笃作响,尔后骤然一停。
她道:“原来孟臻才宾天不久,就有人敢往军饷里伸手。”
耿哲俯身不语。
“卸职赋闲还是太轻了。”董灵鹫缓缓阖上眼,轻声道,“十万石,所幸有你在,没出什么大事……贪腐蛀虫若因敛财私欲,耽误了哀家的大事,千刀万剐,不足以报。”
耿哲道:“请娘娘息怒,保重贵体为要。”
董灵鹫沉默地摩挲着杯壁,道:“将领征战在外,若是因为后方粮草供给不足、国朝内部贪污倾轧等事,而无辜遭创失败、甚至殒身其中,就是青史也不会饶过我的。请将军放心。”
耿哲撩袍下拜,一头叩到殿前冰冷的砖石上:“末将终身为娘娘效死。”
董灵鹫令他起身,耿哲抬首上望,这才见到了那个传闻中俊俏非凡、备受恩宠的郑太医。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触。
几乎是瞬间,耿哲便感觉到这位小郑太医的举止有些问题,他竟然对皇太后没有界限感,而是自然而然地靠近过去。
这一定会被斥责的。耿哲料定,太后娘娘正因此事而怒。
然而董灵鹫并未如此。
她蹙着眉尖,舒缓精神似的将目光移到郑玉衡身上,摩挲着他的手背,低声道:“衡儿……”
“娘娘,”郑玉衡目光清澈温润,“臣在您身边。”
作者有话说:
耿将军:不、不应该!(感觉塌房了的震惊
董灵鹫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因为这件事而变差。
诚然,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足以让董太后有时间、有手段, 能分得出心神来处理这件事, 这是于公。但于私,再过一日就是七夕乞巧佳节,让这样的政务来败坏娘娘的心情,就是陪伴她最久的瑞雪姑姑也不由得暗暗叹息。
她本以为今年的七夕会是欢声笑语而过的。
七月初六, 夜。郑玉衡整夜陪侍, 从旁静默地监督用药、誊写文书, 看着董灵鹫以此召见官员、分别调遣内缉事厂与麒麟卫等诸人, 几乎直到天明时, 才一切安排停当。
太后手里的权力机构悄无声息地运作起来,从区区几位官员的身上,辐射到整个朝廷, 乃至天下当中。
烛火燃了整夜,蜡泪干涸。
董灵鹫不以为意, 她多年以来,像这样忙碌的时候虽然不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少。只有郑玉衡坐立难安, 过了子时之后,更是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他想劝说娘娘, 可凝望着她疏冷果决的神色, 又知晓不能在此刻搅扰她。
如果是真的对朝政无知无识,仅以外貌受宠,倒是可以不顾其他上前劝告, 可正是因为郑玉衡知悉政务, 所以才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大, 稍有迟缓,可能就会被嗅觉灵敏的蛀虫发觉,伺机寻到逃匿避祸的办法。
兵贵神速,攻其不备,除却兵法以外,即便是在国政上,也是能够受用的。
天际泛出一丝微白。
到了这个时候,最后连夜召进宫闱的麒麟卫指挥使也行礼退下,书案一旁的烛光已经飘忽。
董灵鹫偏头看过去,刚要开口,便见到郑玉衡越过瑞雪姑姑的身侧,亲身上前,却没有挑亮灯芯,而是轻轻灭去了灯台上的烛火。
慈宁宫并不止这一处灯台,四周八面,尽有掌灯宫女看顾,添加灯油灯罩、裁剪灯芯,从来尽心尽力。
就算董灵鹫眼前的火光被吹去,也不过是眼前昏暗了一些。她抬眸看了郑玉衡一眼,语调平静:“大胆。”
郑玉衡绕过书案,跪在她身前,他确实已经不再惧怕了,不再发抖、不再望而生畏,声音低幽:“臣有罪,请娘娘保重身体,先行就寝,然后再责罚臣。”
董灵鹫看着他道:“我虽素来宠惯着你,倒没看出你真有些被惯得没轻没重了。”
她并未生气,郑玉衡能够听出来,这只是一种指教和提点。他的胆子日益膨胀,就算在太后娘娘面前,也敢依着自己的性子,此刻更是直接道:“娘娘曾经说,会听从医嘱、会听臣的话的,难道堂堂一朝太后、千乘之尊,会欺骗臣这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太医吗?”
瞧瞧,已经会说这种话了。
董灵鹫岂止意外,简直超出预料,她重新端详着眼前的小太医,轻轻道:“哀家若是不遵,你也撞死在柱子上?”
这是什么家族传承?郑家的祖训就是这样写得么?
郑玉衡低头道:“臣不敢。”
他可太敢了,从前一跟太后娘娘说话,就心虚气短、敬畏到了胆怯的地步。而今还很尊敬,却已经失了畏惧,几乎能从他身上幻视到